下章(79 / 116)
尤其是杨大姐。
杨乃武的这场官司,她从中奔走,出力最多,而且她亦是除了杨太太以外,最关心他的一个人。若说杨乃武出狱以后,竟不回余杭去看看这位日夕殷盼的长姐,甚至连出路都不跟她商量一下,于情理上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一件事。因此,第一个安排,便是杨乃武预备在上海寻出路的计划,写信告诉杨大姐征求她的同意。
杨大姐的复信已经来了。不知是谁替她代的笔,写得极好。对于杨乃武幸获平反,姐弟有重见之日的感想,曲曲传达,深刻无比,不论谁看了都会感动,何况是身历其境的杨乃武。因此,不待读完,即已泪流满面。
杨乃武想到上海创业的计划,杨大姐完全赞成,姐弟俩的想法一样,“止谤莫如自修”,唯有力争上游,做出一番事业来,才能弥补恶劣的名声,重新获得乡人的尊重。同时表示,如果在上海立一个家,需要一笔款子,她亦可以筹措一部分。
此外还谈到小白菜,杨大姐说她是“天地间第一可怜人”。固然她诬攀杨乃武,是做错了一件事,但设身处地想一想,恐怕任何女人遭遇到像她那样的境况,皆会犯那样的错误。千言并一句,如果杨乃武肃身自爱,跟她没有那段私不可告人的秘密,她亦不会犯此错误。
因此,杨大姐谆谆劝诫胞弟,存心必须厚道,不但千万不可记她的恨,而且应该同情她,帮助她。如果杨乃武不能寄以同情,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同情她了。
最使杨乃武惊心动魄的一番话是,杨大姐自道跟小白菜在狱中一晤,已彻底了解她的本心。如今小白菜所重视的,也只是杨乃武的谅解,如果不能得到这一点,即令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同情她,她亦不会心安。
这使得杨乃武又作了一次反省,觉得对小白菜亏负太多。可是,他怕引起妻子的误会,不敢透露自己的感想,而且对杨大姐所叮嘱的,帮助小白菜这一点,亦无任何表示。杨太太勉强也看得懂信,心里虽很尊敬她的大姑子,但并不以杨大姐帮小白菜说话为然,所以丈夫既无话说,她亦乐得不闻不问,只是默默地准备启程回南。
行期是定了,五天以后到天津,等候太古轮船,循海道以南。杨乃武暂住上海,托侯勋照料,杨太太姐弟转道回余杭,作迁居上海之计。这一来,杨太太少不得要备京中的土仪,如俗称为“老鼠矢”的万应锭,盒装的点心“大八件”,以及通草花之类,带回余杭,分馈亲友,所以连日带着沈妈,由客栈的伙计领路陪伴,在采购这些土仪。
枯守在客栈中的杨乃武,念念不忘的,即是杨大姐有关小白菜的那些话,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对小白菜的同情,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对她有所帮助。方法当然有,但行动必须瞒着妻子,这就难了!
想来想去,觉得有一个人不妨商量,就是詹善政。
“我给你看封信!”趁妻子不在,杨乃武第一次向内弟出示了杨大姐的信。
看完了信,詹善政第一个想到的,不是小白菜,也不是杨乃武,而是杨大姐。他一向佩服得她如神明,此时,则是感动与敬重,且亦不无惊异。他一直觉得杨大姐为人识大体,有魄力,多智计,能说能行,是巾帼中的奇女子,如今才知道她的心地极厚。
“大姐实在了不起!”他除了这句称颂的话,别不能赞一词。
杨乃武不免失望,他本想跟这位内弟谈谈小白菜,不想话题偏了。应该怎么拉回来呢?
幸好,詹善政接着又问:“姐夫,对于大姐的话,你总也要有个交代吧!”
“是啊!”杨乃武立即接口,“我想了好几天了,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有跟你商量。”
詹善政想了一会儿问道:“姐姐看过这封信没有?”
“看过。”
“她怎么说?”
“她如果有话倒好办了。”杨乃武摇摇头说,“一言不发。”
听得这话,詹善政戒心更甚,沉吟了好半天叹口气说:“很难!”
杨乃武茫然,不知道他所谓的“很难”是指什么。
“姐夫,”詹善政又问,“你现在对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?是不是——”他很吃力地,“还有旧情难忘的意思?”
这话很率直,杨乃武觉得很难回答,说错了话,可能会引起很大的纠纷,但如闪避搪塞,则根本就不必跟詹善政谈这件事了。这样想着,不由得又浮起一个念头,真的,自己对小白菜到底作何想法?旧情难忘,固然不错,可是难忘到什么程度呢?是万难割舍,还是可以忍一时的痛苦,随时日已淡忘?
其实,这是不必多想,就能得到答案的。万难割舍又如何?莫非真的还能把她接回来?转念到此,便易于回答了。
“难忘也要忘!不过,”他说,“如果心里觉得少亏负她一点,就比较容易忘记。”
詹善政点点头,“这倒是很实在的话。姐夫,”他问,“你认为要怎么样才能少亏负她。”
“那就无非照大姐所说的,第一,让她心里好过些,不要以为我还在恨她;第二,能想个法子帮她的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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